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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暑期档现实题材影片大放异彩

——兼及《孤注一掷》观影随札

作者：鲍远福

2023年暑期档的电影市场总体上来看是现实题材“出圈”和“爆火”的格局。先是《消失的她》把现实和悬疑结合起来的预热，然后就是《八角笼中》将镜头拉近到格斗少年的残酷成长史，最后是假期过半时《孤注一掷》在悄无声息中取得现实类型片点映票房最佳后提前上映，展示出“黑马”的气质。与此同时，《热烈》也在上映12天后取得7.49亿元这一较为出色的票房成绩，后面还有《学爸》这样的深度印刻中国国情的现实题材电影，暑期结束时还有备受期待的张艺谋执导的《坚如磐石》。截至8月10日，《消失的她》《八角笼中》这两部现象级类型影片的播放密匙由于处于“延保期”而继续在中国票房的基本盘里奋力打拼，《孤注一掷》则在上映首日（8月8日）累计取得7.19亿元的销售票房（包括8月5日至7日点映的近5亿元票房），展现出巨大的票房号召力。虽然这个暑假档总体上没有一部现实“亚类型”影片在艺术质量层面达到5年前《我不是药神》（2018）的水准，但是多部具有优秀类型潜质的现实题材影片的争奇斗艳却足以彰显出这一经典艺术类型的创作力、吸引力和感染力。在现实主义这个题材大类型的“极限施压”之下，《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这样的东方神魔题材影片虽然“低开高走”一段时间，但仍然无法撼动暑期档现实题材整体地位，至于贩卖情怀的好莱坞商业大片，无论是搬出新成员耍酷的《变形金刚：超能勇士崛起》，还是被拆分开来下场捞金的《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甚至是曾被寄予厚望却被吐槽为糟蹋了“怪兽片”的《巨齿鲨2：深渊》，都几乎没有给中国暑期档的电影市场激起像样的浪花。

为什么说现实题材电影的“回暖”与“火爆”成就了2023年的暑期档？这还要从这几部电影本身的分析着手。首先是对现实题材“亚类型”的深度挖掘。虽然总体上都隶属于现实题材的大范畴，但是《消失的她》《八角笼中》《孤注一掷》以及更早的《保你平安》等影片却各有各的主题侧重。《消失的她》取材发生于境外的中国人被绑架事件，主打现实悬疑题材取向，也蕴含了较多的女性角色刻画的戏份，这些要素都有较多的话题黏性与价值导向性，但是单从对现实类型的题材拓展来说，该片身上仍然保留了此前“火爆”华语电影圈的《误杀》的影子，悬疑的叙事策略完全是为了商业目标服务的“技术梗”，而没有将悬疑真正地作为一种艺术手段来提升电影的叙事品质，所以稍显可惜。相比较而言，《八角笼中》似乎更加直面现实生活，格斗少年的生活、学习、成长与比赛的点点滴滴，是现实主义影片少有的边缘性题材，但通过具有类似成长经历的王宝强的演绎之后，则更带有现实反思的厚重之感，虽然它仍然印刻了舶来品《摔跤吧！爸爸》的痕迹，但是从某种程度上，它已经摆脱了其他同类题材的影响，成为一种虽然边缘却更具有本土化叙事特征的现实题材影片。至于早于暑期档上映的《保你平安》选择“网络暴力”话题，讲述墓地销售员为死者维护名誉、消除网暴所遭遇的种种困境。虽然这部电影的完成度相对较高且带有一定的话题性，主人公女儿遭受校园欺凌且勇敢走出阴影的故事也能够引发短视频时代观众们的同情与共鸣，但是，如果我们抽丝剥茧地去看这部电影后会发现，它仍然有刻意模仿多年前那部《搜索》的痕迹，因此影片的整体质量并没有达到现实题材上乘之作的水平，对“网暴”题材自身的挖掘也因为其商业类型片标签的束缚而没有达到应有的深度。相较于上述三部“现实向”影片的艺术努力，《孤注一掷》依然选择对现实题材这一大类型下的某个点进行深耕细作，紧密贴合移动新媒体时代背景下电信诈骗这个主题，徐徐铺展叙事、反思与批判的视角。尽管影片因为提前点映涉嫌不正当竞争而遭受负面评价，但是影片提档上映后的良好口碑效应则说明，一部优秀影片不应该因为其他“非电影要素”而被消费市场所埋没，这也更加说明电影做好自身质量的重要性。从上述四部现实题材电影的成功可以看到，虽然可能存在思想广度、题材深度、内容契合度以及对同类型题材的模仿度等等方面的问题，但它们无疑都大大地拓展了现阶段中国式现实题材电影的“亚类型”艺术表现的灵活度，让商业化的现实题材电影实现表现方式多元、内容主题多样和叙事构建的多视角，突破传统现实主义题材影视艺术“带着镣铐跳舞”的约束，构建新时代中国式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多元类型宇宙”。

其次，仅以《孤注一掷》的思想内容和审美特征阐释为例，我们也可以看到2023年暑期档现实题材电影成功“破圈”的内生艺术逻辑。其一是它在叙事主题层面像此前几部影片一样直击现代化转型关键节点期现实中国社会的痛点。随着新媒体深度触及国人的日常生活，我们在享受短视频、虚拟交互和万物互联技术便利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受到其“双刃剑”的不良伤害。从典型诈骗到网络诈骗，技术手段几经升级换代，但是诈骗害人的本质却从未改变。影片直面高科技社会技术反噬人类的这一极端重要的后果来展开叙事，它对网络诈骗施加于现实中国人精神肉体双重侵害的揭露、反思与批判也就找到了艺术创作的现实指向。其二是影片使用较大尺度的叙事呈现和影像手段向观众揭露出境外犯罪组织五花八门的残酷诈骗手段，凸显了影片自身的警示教育价值。影片在集中展示了境外高薪就业机会、美女荷官在线陪聊、内幕消息包赢诱惑等典型诈骗手段后，重点刻画了境外犯罪组织在诱骗受害人后的残酷管理手段，肉体残害、精神控制加上物质欲望诱惑相结合，把罪犯的贪婪、残忍和麻木显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有亲历者指出犯罪组织还有更加惨无人道的手段，但《孤注一掷》首次在大银幕上使用较大尺度再现网络诈骗的罪恶，并时刻告诫观众这种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罪恶和悲剧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引发震撼和悲悯，进而产生警醒和防范，凸显了电影的现实教育意义。这正如电影宣传海报所说的那样，“多一人观影，少一人受骗”，在网络诈骗越来越普遍的当下，《孤注一掷》的出现像《我不是药神》那样恰逢其会，真正地彰显了现实主义艺术的社会价值。其三是影片通过紧张刺激的情节设计与精彩纷呈的角色刻画，不仅为观众展现了各具特色的“群戏表演”，而且拓展了影片的剧情张力、增加了影片的看点。诈骗团伙头目陆经理的扮演者王传君延续了他在《我不是药神》中的高光表演，把一个人面兽心又复杂多变的罪犯头目饰演得极为传神、充满张力，甚至在影片路演时引发观众们“查查吧，不像是演的”的吐槽，青年演员张艺兴（饰演程序员潘生）和金晨（饰演美女荷官梁安娜）的表演也有较大突破。新人演员孙阳被发掘出来，他饰演的诈骗团伙小头目阿才，既为了有效管理诈骗团伙的所有成员而心狠手辣、凶悍异常，又因为爱慕梁安娜而残存着良知。影片极力呈现他最初出镜时的斯文与后期他对梁安娜的纯情的保护，以此形成强烈反差，给观众造成了强烈的心理冲击。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新人就像《狂飙》中饰演村痞李宏伟的阿如那与《漫长的季节》中饰演傅卫军的蒋明奇一样，不仅是他们所饰演的影视作品的收获，也将会给缺乏演艺经验和表演能力的青年演员群体注入新的活力。

再次，现实题材影片之所以在2023年暑期档获得“出圈”“爆火”的机遇与潜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些电影自身的艺术水准达到了较高的层面，同时也是它们电影市场获得高口碑以及电影观众集体认可的结果，更重要的原因可能还有这些影片对越来越包容的“中国元素”的精湛再现。这一点在其他类型商业电影的成功案例中也有所体现，例如《流浪地球》系列对标好莱坞标准而自我超越后所塑造的“中国科幻”，《八佰》《长津湖》《长安三万里》等所呈现的是“中国历史”，《哪吒之魔童降世》《新神榜：杨戬》《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是“中国神话”，而《我不是药神》《八角笼中》《孤注一掷》等影片所表现的则是“中国现实”。以《孤注一掷》为例，影片在呈现境外网络诈骗组织的各种套路以及犯罪分子的残酷手段后，也通过咏梅所饰演的警察之口反思了受害者上当受骗的现实原因，“人人都有两颗心，一颗是贪心，一颗是不甘心”。人性的弱点是绝大多数上当受骗者遭遇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悲剧的重要原因。高级程序员潘生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女模特梁安娜对纸醉金迷生活的向往、大学生顾天之对“赌一把大的成功上岸”的执迷，最终把他们彻底拉向黑暗的渊薮，而影片通过顾天之跳楼自杀和诈骗团伙用骗来的钱开庆功会的对比，深刻揭露了现实中人性的贪婪与麻木。犯罪团伙的头目陆经理告诉阿才，“这不是我们坏，而是他们贪”，具有深刻的警示和批判意味。正是这种批判力度，影片才能够获得受众的价值认可，也警示人们只有坚守本心、拒绝不正当的欲望才能避免悲剧，只有通过辛勤劳动才能创造幸福生活。从这个角度上讲，影片的审美价值恰恰在于它通过多层次地刻画人性的不足来彰显其深厚的现实人文主义情怀，这也是新时代中国现实题材电影高质量发展的内在的情感伦理基础。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在短短一月之间， 2023年中国暑期档电影市场现实题材影片已经形成“你未唱罢我登场”的格局，即将收尾的《消失的她》《八角笼中》和正在强势上映的《孤注一掷》《热烈》等影片目前已经贡献了70多亿元票房，如果仅从消费和接受层面的数据指标来看，现实题材影片不仅成为电影市场绝对的赢家，也在艺术接受的层面为这一类型挣足了荣誉，扩展了现实题材电影艺术的审美表达效果，也让其在新时代中国电影艺术实践中再次大放异彩。如果我们从健全电影市场运作机制和营造健康有序的当代电影发展格局的角度来看，多部具有较高质量水准和类型融合特色的现实题材电影在一定时期之内交相辉映、各领风骚也确实是有益于中国电影文化工业体系高质量发展的事情，因为它从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当代中国电影艺术类型创作与转型的良好势头，见证着新时代中国电影类型创新和多元化发展的格局，更体现了现实主义题材影视艺术内容生产、传播、接受与革新的多种可能性。现实题材影片的大放异彩不仅展现其在审美创作实践中的持久生命力，而且也给新世纪以来受制于习惯思维遵循大制作、大场面和高票房的中国电影市场带来了崭新的发展思路。据此，我们也可以大胆预测，2023年暑期档将会是推动中国商业类型电影发展格局转型升级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它在新世纪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的伟大历程中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与审美价值。

（作者系贵州民族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